南城以北

【楼诚】【武侠AU】日月双华

2.
七月流火，有雨，此时正是江南的雨季。

如墨的云彩在天空渲染开来，似大军压境逼近整个苏州城。狂风携着宛如白珠的雨点，砸进涓涓细流的河流中。

护城河两岸的堤坝已无行人走动，还未到傍晚时分，望湖楼已点起了灯。浓浓的雨幕中，有星星点点的灯火。动人的靡靡之音从望湖楼里流出，消失在细密的雨幕中。

涓涓细流的河流中，还有一叶轻舟。船头挂着一盏风灯，灯中的火焰在狂风中跳动，似灭非灭。

这样磅礴的大雨，这样的一叶轻舟，究竟是何人要在如此磅礴的暴雨中赶路？

轻舟的船头还立着一位少年，负手站在狂风之中，即使被狂风暴雨浸湿了衣襟，也遮不住他的潇洒俊逸。在浩大的天地间，他不惧风雨，反而生出了一种旷达之气。
没有人愿意被风雨淋湿，只不过是为了能够更清醒，让自己不要迷失在细密的雨幕中。

一双纤纤玉手掀起了船帘，从船内探出一张冰冷却又十分美丽的脸。这张冰冷而美丽的脸，融化在朦胧的烟雨中，似初春盛开的梨花，娇羞非常。

“阁主，”她将手中的油纸伞撑开，曼步走到少年的身边，为他挡住飞来的斜风细雨，即使她的衣襟也已湿了大半，她也心甘情愿，“外面下这么大的雨，为什么不进来坐？”

一向最怜香惜玉的蔺晨，此时面对女子的温柔眼眸，却是无动于衷，也无及顾瑕女子与他一同站在风雨中。他深邃的眼眸，望上远方，沉浸在烟雨中。

“雪锦，你看到了什么？”

女子顺着蔺晨的目光，只看到了细密的雨和浓浓的烟雾，“阁主，属下什么都没有看到。”

蔺晨轻叹了一口气，缓缓说道，“只有用心去感受，才能知道你自己想要什么？”

雪锦对蔺晨的话，虽不懂全意，却隐约能明白他的意思，“那阁主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？”

面对雪锦的反问，蔺晨突然笑了，“我只想愿得一心人。那雪锦想要什么？”

雪锦垂下眼睑，轻声说道，“属下与阁主想的一样，愿得一心人，白首不分离。”

聪明如他，怎会看不出雪锦流露出来的感情。只是他没有办法去接受雪锦的这份感情，他的心早随着一抹红色的战袍去了关外。

“雪锦长这么漂亮，一定会找到那个一心人的。”男人只有假装不懂，才能拒绝一个女子的深深情意。像雪锦这般聪慧的女子，一定明白蔺晨的不懂。

雪锦望向细密的雨幕中，声音冰凉，“属下的心和阁主一样，早就死了。”

雪锦又继续问道，“可是阁主，你这样做值得吗。赌上琅琊阁的百年基业，就为了知道那个人的下落……”

“雪锦，”蔺晨厉声打断了雪锦的话，“你越界了。”
蔺晨是个脾气很好的人，但不代表他没有脾气。

他从不对美人发火，如今却是因为美人触碰到他的逆鳞，提到他始终不愿提起的人。

雪锦先是一愣，随之面色如常。她早就知道他心中的那个人，是不能提不能说，见他如此盛怒，本就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，可她还是觉得胸口刺痛。

自她十一二岁遇到眼前的男人，将她从青楼中救出，带她回琅琊阁，教她练武习字时，她就已经将自己的心交付。尽管她知道这场情，终究是她的一厢情愿，她也不曾悔过。

可纵使她十多年的陪伴，也抵不过一个离开的人，这到底是她的幸还是她的不幸。

雨势渐大，狂风吹乱她的发丝，也吹散了她的心，脸上的水，不知是泪还是雨。

蔺晨将伞朝着雪锦推近了几分，说道，“雨大了，你先进去吧。”

雪锦也不推辞，提着裙摆，转身进了船舱。

世人都说琅琊阁知尽天下事，可蔺晨真知尽天下所有的事吗？他连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如今在何方都不知。

蔺晨想起了一个人，一个如宝剑般锋利的人。

他是潜伏在黑夜中的猎豹，待猎物出现时，他立刻扑上去一招毙命。

就是这样的一个人，在三个月前找上了蔺晨。

他从黑夜中来，又从黑夜中消失，除非是他自己故意暴露行踪，否则没有人能够发现他。他出手极快，还不等蔺晨写完最后一笔，锋利的剑刃已经贴近蔺晨的脖颈。
蔺晨依旧不慌不忙，神定气闲的写完最后一笔。蔺晨知道，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真心想要杀他。如果这个黑衣人真心要杀他，此刻他就该身首异处，而不是坐在这写完最后一笔。

“不知阁下深夜到访，所为何事？若是想打听什么，请先到我的书童那里交费。”

黑衣人挑了挑眉，说道，“你不怕死？”

听着有几分熟悉的声音，蔺晨心头一跳，他强忍住心中的异常，“若是阁下真想杀了我，恐怕我现在已经不能坐在这喘气了。”

黑衣人听罢后，大笑了三声，收起了手中的利剑。

“我来，并不是想打听什么，我只想找你帮个忙。”

蔺晨心中有些不悦，说道“阁下有所不知，琅琊阁只是一个贩卖情报的地方，并不是锄强扶弱的地方。我想我帮不了阁下，阁下请回吧。”

黑衣人并不在意蔺晨下的逐客令，说道，“这个忙，你一定能帮。”

“让日月山庄重出江湖。”

听到“日月山庄”四个字，蔺晨心中一震。日月山庄数十年前已在江湖中销声匿迹，它的过去就像一个传奇，无人可及。

蔺晨忍不住打量眼前的黑衣人，日月山庄重出江湖并不是一件小事，此事一出，必将引起江湖大乱，连琅琊阁也未必能够置身事外。而眼前这个人，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？

只见黑衣人先开了口，“二十年前，各大门派围攻日月山庄，企图夺走镇庄之宝日月双华。那一战，我想蔺阁主有所耳闻，日月山庄全家一百多口，无一幸免，但老天开眼，为明氏一族保留了一丝血脉。明庄主的长女以及他的幼子存活了下来。我今日前来，就是想请蔺阁主让日月山庄重出江湖，这件事也只有蔺阁主才能做到。”

蔺晨问道，“你怎么这么肯定我会帮你，此事一出，江湖必乱，到时候琅琊阁也无法独善其身。”

黑衣人猜到蔺晨不会轻易答应，轻笑了一声，“我可以跟蔺阁主做一个生意。”

蔺晨问道，“阁下要与我做什么生意？”

“我可以告诉阁主想要知道的消息。”

蔺晨心中乐了，世人都知琅琊阁知尽天下事，眼前的人是有多不知天高地厚，在蔺晨的面前班门弄斧。

还不等蔺晨开口讥讽，黑衣人先开了口，“我曾在漠北见过他，我们一见如故，引为知己。”

蔺晨心中被攥的生疼。黑衣人并没有说“他”是何人，但蔺晨知道“他”是谁。

蔺晨眼眶一红，几度开口，却说不出话来。

“他，他还好吗？”

“他很好。”

“那就好，那就好……”

蔺晨在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一句话，仿佛除了这句话以外，他就不会再说别的话。

“蔺阁主，觉得这个买卖是否可行。”

蔺晨朝黑衣人举手行礼，神情恢复如常，“请阁下先回，静候佳音。”

“那我就等蔺阁主的好消息。”

狂风大作，灯火摇曳，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席卷江湖。

蔺晨望着漆黑的夜色，紧紧的攥着拳头。

为了你，哪怕是赔上天下人，也在所不惜。

苏州城的雨势渐小，雨点滴落在湖面，荡起一圈圈涟漪。天渐渐地暗沉，船头挂起了风灯，漆黑的夜空无半点星辰，而荡起涟漪的湖面却落满了星辉。

轻舟行了许久，江岸的码头在灯火中渐渐清晰。

雪锦从窗舱内探出头，轻唤了一声，“阁主，是不是到金陵城了。”

蔺晨望着灿若繁星的金陵城，久久不语。

丝竹管乐悠悠飘来，飘荡在整个湖面，渗入漆黑的夜。轻舟靠岸，丝竹声听的更为真切。

舞榭歌台，轻歌曼舞，夜晚的金陵城比烟花三月的扬州城更纸醉金迷。丝丝细雨，更是为金陵城添加了几分风情。

“金陵，金陵城，”蔺晨在心中反复念叨着，“我最终还是回来了。”

金陵城的这趟浑水，就让我把它搅的更浑浊些吧。
踏上岸，迎接蔺晨的不是清晨的曙光，而是无尽的黑暗。